霁红

【荣霖】春色如许 21

    许一霖蜷缩在冰冷的地上一动不动,秋风的萧瑟笼罩着他。他悄无声息,眼神发直,身旁是一片紫砂茶杯的碎片。

    入秋后天气阴寒,他身子贴着砖地,被冻得瑟瑟发抖,却仍不欲起身,只是在原地静默地流泪。泪水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汇成了一片小湖。

    阿欢踮着脚走近许一霖身边,踢了踢他的腿,试探地问:“喂,你没事吧。”

    许一霖气若游丝地嗯了一声,阿欢没有听见。

    她心里有些发毛。

    “那个…”

    “这个茶杯是你打碎的吧,你一会儿别忘了收拾一下。”

    说完,她便再没看许一霖一眼,逃命似的快步离开了房间。

    茶壶的碎片上还挂着碧螺春的茶叶,散发着极弱的余味,飘到鼻子里就只剩下苦。许一霖以后再也没饮过碧螺春。


    荣石一屁股坐进了车里。

    他有点懵。

    为了保持高傲和气度,他在许一霖拼命哭着叫喊他名字时冷漠地没有回头。不错,这也许是愤怒者该摆出的姿态。

    但问题是,等平静下来后,他难以置信地意识到自己好像已经不气了。本以为这场怒火会持续很久,可事实是,这一肚子气在从房间到车里不到一百步的距离里已然消了大半。

    这个认知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他不相信自己的怒火会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被平息,可事实摆在眼前,不由他不承认。

    那刚刚那场闹剧又算什么?到底是谁让他生气?

    荣石心烦意乱,索性不再深思。

    一个打轮,他将车驶上了大街。

    荣石走的第三天,索杰带着人搬走了他的东西。抬来是那几箱子,抬走也还是那几箱子。

    许一霖不肯在人前失态,关了卧房的门,倚在床边捂着嘴无声地嚎啕大哭。

    索杰不知道许一霖还能在这儿住几天,走的时候给他悄悄留了五十块现大洋。他深知许一霖不图这些,可他该得到的补偿,他和荣石谁也给不起。


    半个月了,荣石没再回过一次春许园。

    昏暗的烛光里,许一霖失魂落魄地躺在床上。天气愈发寒冷,没有棉被,许一霖只能和衣而眠。他失神地盯着手里荣石送他的鼻烟壶,回忆起盛夏时和荣石同住在这张塌上的情景。

    那时气温还是闷热的,夏蝉在院子外的梧桐树上聒叫,吵得纱帐里的人睡不着。

    许一霖侧躺着,用一只手臂撑起脑袋,另一只手给荣石打蒲扇。荣石睡不着觉,闭着眼睛有一搭无一搭地和身侧的人说着闲话。

    “咱们今年中秋怎么过?”荣石问他。

    “你不用去陪荣意小姐吗?”

    “她说今年中秋也不回来了。嘿嘿,小丫头翅膀硬了,再不像小时候那么粘人啦。”

    许一霖想了想,问:“那你想怎么过?”

    “不知道,没什么新鲜的。”

    “对了,你给我做月饼吃吧。”

    “好啊,你喜欢什么馅儿的?”

    “不知道。”

    “枣泥?”

    “行。”

    “莲蓉?”

    “行。”

    “火腿?”

    “那可不行,”荣石笑着睁开了眼睛,轻捏他的鼻子,“我可不吃咸月饼。”

    许一霖被捏了鼻子也跟着傻笑起来,“那就只做甜口的。”笑声和蝉鸣两相呼应,是仲夏夜里最幸福的声音。


    许一霖倏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掀了被子,趿拉着鞋急急忙忙地去书桌上翻日历。这段日子他浑浑噩噩,一时想不起今天是几号。

    八月十二。

    他把日历贴近胸口,手有些激动地发抖。

    荣石应该会来的,不,不是应该,是肯定会。许一霖点头安慰自己。他说了想吃自己做的月饼的,他答应要来的了…

    许一霖黯淡的眼睛里又泛起了久违的希望的光。


    八月十五。

    幽明的月影穿过层层云霾,似暗黄色的薄纱铺在被秋雨浸到寒凉的青砖地上。

    石桌上是枣泥和莲蓉馅的月饼,摆在精致的掐金印花圆盘中。几块小小的月饼不知耗费了许一霖多少时间钻研。

    亥时了,荣石还没来,许一霖还在等。他穿着一件单薄的长衫,一阵秋风吹过便要打一个冷颤。可即使这样,他仍是不愿回屋去。他想让荣石一进门就看到他和桌上为荣石准备的月饼。

    月亮又大又圆,挂在天上,漂亮极了。

    同一轮明月下,有人在春许园清泠,有人在玉楼春通明。今日是阖家团圆之时,没人陪荣石吃饭,他便一个人乐得潇洒地去喝花酒。

    其实并非是乐得潇洒,而是无奈寂寥。也不是花酒,不过是几杯闷酒加上几个姑娘罢了。若是有人陪着,谁愿意孑然一身来喝酒?他心里孤寂,可面上仍强做志得意满,旁人丝毫看不出他的苦闷,还羡慕他了无牵挂。

    酒不醉人人自醉。荣石心中愁闷,很快就醉倒在一片花红柳绿之中了。

    子时了,苦等的人还没来。

    太阳落山的时候许一霖就开始坐在院子里等,算算也有三四个时辰了。

    他心里已经八成猜到今天是等不来荣石了,可还是忍不住去帮他找借口:

    他太忙了,可能生意上的事托到很晚,赶不过来了。

    也许荣意突然回来了,他就去陪妹妹了,毕竟中秋节得和家人一起过才算是团圆。

    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他说不定明天再来……

    许一霖哭了。

    他知道这些不过是他自欺欺人的话罢了,事实可能不过只是荣石早就将这件事抛诸脑后,甚至压根没往心里去。而他却还在痴痴地盼,自作多情地等,像个大傻瓜。

    许一霖趴在桌上,把脸埋在袖子里呜咽。桌子上精心制作的月饼此时成了对他最大的讽刺。

    中秋节了。

    他好想家。


    荣石被一群莺莺燕燕拖进了雅间。

    混沌中他感到有人在脱他衣服,他自然而然地把那人当做了许一霖,也下意识地开始解那人的衣扣。

    他迷迷糊糊地捧住了那人的脸,嘴里含混不清地喃喃道:“一霖,我的月饼呢?”


    醉卧不夜城,处处霓虹,酒杯中好一片滥滥风情。

    最肯忘却古人诗,最不屑一顾是相思。

    守着爱怕人笑,还怕人看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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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段摘自《相思》部分歌词。

祝大家中秋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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