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红

【荣霖】春色如许 39

   先前说话的老者直挺挺地站着,并不还礼,他是荣石的未来岳父,这么做也无可厚非。他捏了把胡子,皱着眉严肃道:“荣会长为了承德百姓的安全着想是好事,只是这方法用得有些奇怪,倒不像是在为百姓谋平安,而是自己想借此拿什么人。在这承德城里找个人说难也不难,你说出那人的名字,在座诸位也都算有些背景,一定能助你寻到他。只是一点,你先把城门口的人撤了,别妨碍百姓的生活和贸易上的运转,你看如此可好?”

    “对,对,有道理。”众人听到这话立马跟着点头应和。

    荣石此番寻人如此兴师动众,要想保密那是难上加难,只不过在场连同鲁家老爷在内的商人之所以提出帮他,不过是因为他们大都猜测荣石要找的不过是个什么卷款而逃的人罢了。要是此时荣石真说出那人的名字,这帮人定会全面倒戈,立刻换上一副嘴脸。在座的除了荣石,还有一两个对此事略知内幕的,但都噤若寒蝉,怕一言不慎就此惹祸上身,这都是些墙头草,关键时刻不能指望。

    鲁家老爷的话说得公允,并给足了荣石面子,还得了众人支持,荣石再拒绝就显得有些不知好歹了。

    他这几日已经竭尽所能在城内搜索许一霖,奈何时间太短难度太大,一直没有结果。本以为挺过十天半个月,兴许事情能有些转机,不想这次戒严行动的第三天就让人提出了抗议,还是鲁家带的头,这群人真会抓他的软肋。

    荣石深呼一口气,道:“谢谢诸位的好意,不过这件事,就不劳大家费心了。”

    鲁家老爷肃然道:“这是荣会长的私人恩怨,我们确实没有立场插手,那便不提也罢。可是全城戒严这事,还请荣会长能给我们一个交待。我们都是生意人,靠倒腾些货品养家糊口,可现在每批出城的货,凡是大个的都要挨个拆了封条开箱检查,每次出城的客户,也都要下车接受检查,这让我们还怎么做生意?您作为商会的会长,就想看到承德的经济因此受损?”

    这话声音不大,但却掷地有声,引得不少人随声附和。

    索杰听了他的话先是颇为惊讶,随即又觉得一阵难受。许一霖清高自持,怎会为了出城就躲进人家送货的箱子,看来荣石当真是找人找得糊涂了,否则以他平日里的水准和算计,怎会做出这种得不偿失的蠢事。

    商人们见荣石久不言语,便开始小声议论,算是施威于他。

    荣石心中烦躁,刚要出声斥责,只听索杰轻轻地咳了一声。他侧过头去,看到索杰趁人不注意用口型向他说,“答应”。荣石心知索杰向着许一霖,怕他想借此机会放走许一霖,便不理这套,又待开口。

    索杰急了,又重重地咳了两声。

    荣石瞥了他一眼,最终还是妥协了。他挑了挑眉毛,比了个安静的手势,然后向众人道:“这样吧,我向诸位保证,这件事情明天以前一定给大家一个结果。”

    众人听他如此说,也不好再穷追猛打,都默不作声了,且等着看明天荣石会给出个什么结果。过了午后,众人也就陆陆续续地离开了。

    荣石是最后一个从商会离开的。

    索杰启动了发动机,正给车打火,就听见荣石说:“刚刚在会上你什么意思?”

    索杰也不遮掩,边拉动档把边说:“您觉不觉得今天鲁老爷有些奇怪?”

    荣石面无表情地说:“是有些奇怪。”

    索杰说:“自从荣鲁两家结亲,您每次在商会里提出什么新条约或是议案,他都是第一个站出来支持您的,可今天他却破天荒地带头质问您,所以我怀疑他可能知道了您这次封城的目的。”

    索杰的话半点不假,荣石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说。

    “那你的意思是?”

    “不管他是否知道,您都不能再查下去了,”索杰认真地说,“之前您和许先生的事闹得满城风雨,人家没悔婚已是万幸,要是最后真给他知道了您劳民伤财,只为给鲁小姐寻一个情敌,那您这婚还结不结了?”

    荣石一时楞住了。

    “呵,哈哈,哈哈!”他突然笑了起来,“你当我多想结这个婚!”他笑起来便收不住,笑着笑着竟将眼泪都挤了出来,突然从心底生出一种穷途末路之感,顿时只觉生活一片惨淡,心中无限悲凉。

    回去的路上他一句话也没说,似是被窗外的风景所吸引,一直侧头看向窗外。

    车开进荣府的院子后,索杰停好了车便挂了档。

    有小厮来给荣石开门,被他挥退了。

    “先别下车。”他声音疲惫地对索杰说。

    “怎么了,大少爷?”索杰问。

    荣石沉默半晌,然后低着头,哑着嗓子说:“陪我在这儿待会儿。”

    “是。”

    过了一会儿,索杰实在不忍看荣石心事深重的样子,便从口袋里掏出了烟盒,让荣石抽根烟缓解一下情绪。

    “不抽。”荣石摆摆手。

    “好。”索杰又将烟盒收进了口袋。

    一主一仆静坐于车内,听着表针交错的声音,任时间慢慢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索杰听到了荣石叫他的名字。

    “您说,大少爷。”

    荣石一直挺直的脊背慢慢地垮了下去,“把守在城门口和火车站的那些人都撤了吧。”

    “再给鲁家打个电话,说我后日中午请鲁世伯到满汉酒楼一聚,请他务必赏脸。”

    说罢,他又侧过头看向车外。

    商业联姻没有什么不好,至少能让他得到鲁家和其背后势力的全力支持,和鲁宜萱结婚也没什么不好,至少他用几箱嫁妆就换了一个贤良淑德还会给荣家繁衍子嗣的妻子。

    大丈夫当拿得起放得下,识时务者为俊杰。

    荣石听见索杰应了一声。荣石想,索杰现在应该在欣慰地笑。


    荣公馆很大,很旷,让人只站在挑高的天花板下就无端地变得渺小,尤其当落地窗外是一片夜色。

    客厅的地板上堆着几瓶红酒,有一瓶还被荣石踢倒了,直接洒了一半。

    荣石拿着手中的酒杯,步伐不稳,整个人晃晃悠悠的,摇摇欲坠。索杰不在,家里的丫鬟仆人没有一个敢上前规劝。

    他面色通红,眼神聚不上焦,口中还念念有词:“许一霖,这下我抓不到你了……这下我抓不到你了……你回你的春庆班罢,你回你的滨州,你的苏州罢……”

    荣石将整整半杯红酒都倒入喉咙,胃里顿时火烧火燎,几滴暗红色的液体顺着嘴角,在洁白的衬衫领口上留下了血一样的印记,显得有些可怖。

    “我就是要结婚,哈哈哈哈......我喜欢你,可我偏要结婚......”

    他笑了一会儿,又突然安静下来。

    他瘫坐在地上,盯着手中的空酒杯,轻轻地抚摸,含混不清地说:“一霖,你要相信这不是我的错,这真的不是我的错......放你走,我心里也难受……”

    他靠在茶几上,越说声音越小,眼睛也越来越睁不开。

    几个仆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一个小丫鬟被推了出来,她胆战心惊地凑上前去,小心翼翼地问:“大少爷,您要不要上楼去睡?”

    荣石没答话,她便大着胆子又问了一遍。

    “滚!”荣石朝她大吼。

    然后他重心不稳地站了起来,连件衣服也没披就朝门外走去。    

    “大少爷您去哪儿啊?”那小丫鬟已经是带了哭腔。

    “窑子里快活!”荣石的声音随夜风传得很远。


    荣石插了半天终于将钥匙插入了汽车的锁孔,他一把甩开上前阻拦的两个小厮,跨进车里后“邦”的一声就把门关上了。

    他一踩油门,那辆黑色的轿车就歪歪扭扭地冲出了荣宅的大门,将众人吓得心惊肉跳。

    有几个小厮拔腿就追,剩下的则是手忙脚乱地去给索杰打电话。

    荣石开着车横冲直撞,也亏更深露重行人稀少,一路上竟没撞到人。

    玉楼春原是他常去的地方,他轻车熟路地就将车在他的专位上,然后堂而皇之地抬脚迈进了这间女支院的大门。

    荣石从怀中扯出了一沓票子,天女散花般的甩向老鸨的面门,双目通红,嘴里不清不楚地说:“去,给我把最漂亮的最会叫的姐儿们都叫过来伺候,谁伺候的舒服爽利,大爷就重重有赏!”

    那老鸨见了他这位大主顾自然是乐得眉开眼笑,嘴都合不拢了。她干这黑心营生许多年,良心早就掉进了钱眼,才不管醉酒之后的客人会如何丧心病狂的对待那些女支女,丹凤眼一转,笑眯眯地叫了五六个姑娘簇拥着荣石去了楼上的雅间。

    荣石醉得路都走不稳了,刚进房间就瘫坐在了张矮塌上。

    三杯烈酒被细腻嫩滑的手灌下肚去后,他又开始神志不清。

    先是沾着寒气的外套,然后是被红酒弄脏的白色衬衫和条纹领带,然后是鳄鱼皮的腰带……荣石身上的衣物被一件件地扒了下来。

    荣石左拥右抱,怀中温香软玉,几条白花花的大腿蛇一样地在他身上的各处游走,空气中的脂粉香气就要让他不能呼吸。

    “我好快活,看,我真的好快活。”荣石咽下嘴对嘴喂进口中的一口甜酒后含混着说。

    “把骰子拿过来,”他大叫道,“看看今天谁先来......”

    语罢,便有人下了塌,去桌上取了两个骰子。一只纤纤玉手捧着两颗象牙做的骰子送到了荣石面前。

    荣石刚要接过骰子,突然注意到那只手的手腕处有一片淡红色印记,在细白的臂上甚为显眼。

    他一把抓住那女支女的手,放在眼前凑近了细看。包间里一片混乱不堪,那印记不过混乱中不小心蹭上的谁口上的红色胭脂罢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看在醉酒的人眼里却大不相同。荣石记得,许一霖手腕上也有这样一片红痕,是因烫伤后没有及时上药才落下的。

    思及此,荣石本就不清明的脑子变得更加混乱了。

    “一霖,你怎么在这儿?”荣石茫然地朝着那个女支女说。

    连那个女支女在内的几个姑娘听了这话嬉笑起来,问他“依琳”是他在哪里的相好。

    荣石将那姑娘认成了许一霖,本想将她立刻带回春许园,可他酒精上头醉上加醉,只顾着欢喜,迷迷糊糊地竟将这件事给忘了。

    他将那手腕蹭了口脂的姑娘拉入怀中,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里,笨拙的轻轻抚摸那片“伤疤”,心疼地问:“这里还痛么?”

    那姑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荣石手足无措地看着她,“怎,怎么了?”

    只见那姑娘没被抓住的手不知从哪儿拿出了条帕子,沾了水,在手腕那片红印上擦了两下就将上面胭脂的痕迹擦得一干二净了。

    荣石呆呆地看着,迟钝地说:“一霖你的伤好了.....”

    此言一出,又引得几个姑娘笑做一团,“依琳”“依琳”地叫那个被捉住手的姑娘。

    荣石有些恼怒,拉起那姑娘便站起身来,道:“一霖,咱们走罢。”他终于想起了正事,朝着那姑娘说:“咱们回春许园去,走。”

    那姑娘千娇百媚地贴在他身上,“荣大爷,您去哪儿啊,别这么快就走啊。”

    荣石没应声,一手拉着她,一手胡乱捞了几件地上的衣服,跌跌撞撞地就要向外走。

    眼看就要把人拉到门口了,几个姑娘才有些慌了,忙都去堵在门口拦他,“荣大爷,您别走啊,再玩一会儿啊。”

    “荣大爷…”

    荣石扒拉开黏在身上的胳膊,正待开门,只听得“哐啷”一声,竟是门被人从外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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