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红

【荣霖】春色如许 41

    那日许一霖在市里最繁华的街口下车,心知一时半会出不了城,就于闹市中找了家不起眼的旅店待下了,算是暂避风头。他没想到荣石为了找他这么肯花力气,一连几日荣家的人都守在城门口和火车站,一个个眼睛上像是长了钩子,紧盯着过往的行人不放,他连靠近城门都不敢。

    许一霖离了春许园,越来越想家。

    他累了,他想回到熟悉的地方,哪怕不受父亲和姨娘欢迎。

    可他回不去。

    许一霖同时又有些担心。虽心知自己与荣石早已无缘分可言,可他回想起自己那日的行径,仍是后怕。万一真将他踢出个好歹可怎么办?每每担心起荣石的伤,他就又恨自己优柔寡断,对那人总不能狠下心肠。

    他不断地拷问折磨自己,气血不畅郁结于胸,没几日便病倒了。

    他整日蜷在旅店的房间里,喝着小瓦罐里自己给自己熬的黑褐色的草药,经常不开门在里面一睡就是一整天。两耳不闻窗外事,倒也落得清净。

    昏天黑地地过了小半个月,再次上街采买时,守在城里各处的人已不见了。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早在一个多礼拜前,荣石就把人都撤了。

    许一霖听了这话后,心情复杂。

    虽然知道自己现在身体并不适合做长途火车,他还是收拾行李,强打着精神去了火车站。

    车站人来人往吵闹得很,偏偏售票处的台子又不矮,许一霖为了听清里面人的说话的声音,只得踮起脚,将听力偏好些的右耳离得与那人更近些。

    售票员倒是心好,见他如此吃力,便尽量大声说话:“你说的那个地方没有直达的火车,你得先坐车去天津卫,再坐津浦列车到浦口,在坐沪宁列车从南京到上海,再坐沪杭列车去杭州,到了江南一带再坐几次船应该就到了。”

    “要这么久啊……”许一霖有些惊讶。不过转念一想,他之前跟着春庆班一路北上,走走停停,也是走了将近一年才从苏州到了承德,这么想也算是合乎情理。

    他茫然地问:“那票都在这里买吗?”

    “不,在不同的首发站买。”

    “好,那我买一张从承德去津沽的,多少钱?”

    “十八块。”

    “这么贵?”许一霖吃惊道。他离开春许园的时候只带了唱戏时攒下的六十大洋,除去这几日林林总总食宿和药物上的花销,也就只剩下三十六七块了,没想到坐一趟火车竟一下子又要拿去一半。

    “刚刚说的其他线路也要这么多钱吗?”

    售票员摇了摇脑袋,道:“这个我不清楚,不过想来只会更贵。”

    “谢谢。”许一霖的脚跟慢慢放下了。他弯下腰,提起地上的布包,向远处走去了。

    他掂量着缝在长衫内衬的口袋里丁零作响的几十块大洋,心中无比失望。


    连荣石自己都从未意识到,那日读完那封家书,他心里除了震惊和愤怒,其实还是有些按捺不住的欣喜的—--他终于有了一个正大光明的理由去寻许一霖。

    索杰听荣石说了半天,仍是一脸的难以置信:“您怎么突然想起来去那么大老远的地方了,全华北的胭脂行就没一家入得了您的眼?”

    荣石认真道:“北方的胭脂哪里能和人家江南的比?从质地到味道都和人家差了十万八千里。”

    索杰心说,您什么时候又对胭脂这么有研究了?

    “总之我意已决,这事没有再商量的必要了。您这几日把家看好就得了。”荣石大手一挥。

    “这么有把握?”

    荣石挑了挑眉毛:“势在必得!”


    许一霖的家乡山明水秀,即使是在美景如云的江南,也能独当一面,不逊苏杭。

    荣石坐了三天半的火车,又转了两次轮船才到达了目的地。他到了后第一件事便是打听到了许家的住所,然后就近寻了家客栈住下了。

    这片好歹也算是许一霖的地盘,荣石不敢轻举妄动,恐打草惊蛇让他再次逃脱。他脱了锦衣华服,穿上普通人的衣饰在许宅四周观察。一连几日,连许一霖的影子都没看着过,许家老爷他一天倒是能见上八次。

    今日走亲,明日访友,后日带着姨太太去听戏,这日子哪有半点信上所说的颓然模样?

    这日荣石刚从客栈的大门走出来,迎面看见许老爷的马车优哉游哉地驶在街上。荣石再也忍不住,派人去向许家送了拜帖。

    他在拜帖上落笔之前,已思虑周详:见到了许一霖后,切不可失态。如果许一霖肯跟他回承德,那便一切好说,二人的账等日后慢慢理清也不迟。如若他不肯或是避而不见,那他也不介意将许一霖委身于他的事捅出去,反正他的身份摆在那儿,说话总是有人听的,到时候看许一霖还有什么颜面留在这里受人指点?

    卑鄙便卑鄙罢,荣石冷笑,这种事他做的多了。


    当晚,许家的人就给荣石送来了回帖。许家老爷约他于明日中午在许宅一聚。

    荣石看着那回帖上熟悉的字迹,浑身忽然又泛起一股冰寒。他定了定神,对送帖的人说:“告诉你们老爷,明日我准时赴约。”

    翌日。

    荣石迈进了许家大门。他在这宅子附近瞎溜达了这么久,今日终于得见庐山真面目了。这宅子是个典型的江南民居,不过比寻常人家要大那么十几倍罢了。

    进门后,另有两名穿着精神的小厮朝他行了个礼,然后在前面带路。

    荣石慢慢悠悠地走着,几欲开口又都压下了,可最终还是没忍住,向带路的小厮问道:“许一霖是你家少爷吧,他在家吗?”

    那二人停住脚步转过身,其中一人低头小声答道:“是,不过他早就走了。”他话一出口便惊觉失言,老爷知道后怕是会怪罪,又连忙补充道:“不过马上就回来了。”

    荣石先前听到那小厮说“早就走了”,心中一凛,心想许一霖终究不愿与自己相见,但没想到那人接着又说他马上就回来,荣石听了这话放下心来。想来许一霖只是不知道自己来拜访,凑巧出去了,并非刻意躲着自己。

    想到不多时就能与许一霖重逢,荣石竟觉得心脏在微微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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